绘画于我是神圣的,尽管我不是一个神圣的人,亦不是一个纯洁的人。
每当站在画布前和在画布上涂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在做着一件非常神圣而又纯洁的事情。
三十年前,当我举办人生第一次个人画展,也就是将自己所谓的神圣和纯洁的“成果”公开“献给”国家和社会时,我的神圣和纯洁带给社会民众的影响,并不仅仅是神圣和纯洁本身。
永远记得,我公开“神圣”亦是“终结”“神圣”的那一天——公元1988年5月26日,我在阳江市区北山脚下的阳江文化馆展厅举办人生的第一次个人画展,展出了33幅人体素描、30幅油画人体画、26幅水粉和10幅水彩画。
记得,在举办个展的前两个月,我向当时既是阳江县文化馆馆长亦是阳江县美术协会会长(那时候,阳江的美协不叫“美术家”协会,公章和章程所标就是“美术协会”)周积杉先生提出,想在文化馆展厅举办一次个人画展,主要是“裸体画”的画展。那个年代,不要说在阳江,就是整个中国,对于一个普通的美术工作者和画家(当时,整个中国画画的人,一般都被称为美术工作者;只有像关山月这样的大家,才被称为画家),一个画画的人若想举办个人画展,是一件极其复杂和“隆重”的事情。说“复杂”,就是画家本人将要展出的作品须经有关部门的层层审查,看看画作是什么主题什么内容,在什么场地举行等等,在得到有关部门的许可,画展才可以举办;说“隆重”,一是当时举办个人画展可谓少之又少,二是在个人画展上参观者如潮。
两个月后,周积杉馆长对我说,可以在文化馆的展厅举办我的个人画展,并由他们的单位——阳江县文化馆(因为,那时候,阳江县刚刚成为“阳江市”,而“群众艺术馆”的牌子还没有批下来)和阳江县美术协会作为主办单位。
这样,我人生的个人画展就此开始。我永远记得,那时人们面对“裸体画”的窃窃私语,乃至表情的尴尬。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阳江市电视台扛着摄像机的记者,面对那些裸体画的时候,连连说“死啰,都是屎忽突突的野(意为屁股光光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连摄像机的镜头盖都没有打开,就打道回府了。
大约几个月后,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七年时,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一场人体油画的大展盛宴开始了。这场大盛宴,每天都吸引着数万民众拥挤观看。
三十年时光一晃而过。三十年前,我由一个所谓的县城“居民”变成一个市的“市民”。“居民”也罢,“市民”也罢,我更看重成为“市民”后的“一个重要意义”,就是我的无心之为,为阳江市做出了一个零的突破——成为阳江市第一个举办个人画展的画家。我十分庆幸,在中国的改革开放之初,在裸体画还被视为洪水猛兽的年代,一个普通的画家,竟可将裸体画大胆地大方地公开展示出来,而当时的地方文化主管部门亦有勇气支持这样的行为。
两年后,我人生的第二次个人画展,亦在艺术殿堂亮相了。那是1990年,入选了由广东画院主办的“岭南新人新作展”系列展的个人画展“曾华油画展”,在广东画院的展厅举行。亦在这一年的 5月1日,当时的《漠阳江报》(现《阳江日报》)刊登了我四幅人体画并写了这样的“编者附言”:“‘赤裸’的人体在特定的环境是美的。至于艺术的表现、再现、反映的人体更是人类的一种超脱美。两年前,阳江美协为本市青年美术工作者曾华主办了《曾华画展》,展出的人体画虽不能说有‘轰轰烈烈’的效应,但毕竟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动。男女老幼由茫然进入展厅到掩面而出再重入展厅细细品看,这毕竟是一种‘历史的进步’。这里刊登的四幅人体习作,是从《曾华画展》中选出来的。”
回望这幅我1984年在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就读时,由周大集教授授课的课堂人体作业,这不过是一个美院学生一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体写生习作,竟会在1988年的公开展出中,“轰动”了一座新成立的城市,带来了“历史的进步”。这就是在特定的历史时空,后人看似平凡的一件事情,会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产生特定的历史影响。而这样的“历史影响”,带来的诸如“都是屎忽突突”不神圣不纯洁,如同在我还没有性生活的经历中,第一次与一个赤裸裸女人胴体咫尺相隔,却没有任何杂念,在只有神圣和纯洁的心境下,画出了“她”。但,在“她”进入社会后,会带来“历史的进步”,是绝对料想不到的。
今年,刚好是阳江市成立三十周年,阳江市政府举办了多种文化活动,《阳江日报》亦编辑了多种文化专题报道。我不知道,三十年前阳江市“诞生”的那一天,阳江市出现了第一次个人画展,也是第一次“人体画”画展,对阳江甚至是对中国的文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让有心人来评定,而我,只是在阳江市建市三十周年之际,讲出阳江一点点的文化历史事实,而矣!
所谓三十而立,这三十年中,阳江在经济建设、文化建设等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而我,在这三十年中,亦以一己之力,在北京、广州、杭州、海口、桂林、湛江、顺德、东莞等地举办了自己的个人画展。我很幸运,阳江成立“市”之际,亦是我的艺术作品公开之时。我也庆幸,家乡在进步的同时,我的艺途也在进步。
在现实中,我虽没有过着年少时心目中的英雄方志敏那种“清贫、洁白朴素的生活”,但,面对画布,我是洁白朴素的,这如同当年面对那些赤裸裸女胴体,我会“神圣和纯洁”一样。
2018年2月27日凌晨
曾华于画室